时间:2016-06-20 14:00 我学我网 点击分享
这个死气沉沉的自由港位于日内瓦市中心附近,由一大片四四方方、灰色及乳白色的仓库组成。铁轨、公路和铁丝网紧紧包围着它,使它看起来与一切美好的字眼绝缘。然而,在仅一墙之隔的地方——空间逼仄的储存仓库内,逾百万件人类有史以来最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挤挤挨挨藏身其中,或以板条箱打包,或被紧紧密封。
它们当中有可追溯至古罗马辉煌岁月的珍宝,有早期绘画大师的殿堂级杰作,还有估计上千幅毕加索作品。
随着艺术品价格一路飙升,没有什么比这种艺术品储存仓库的兴起更能诠释当代人的艺术收藏癖:以艺抵金(art-as-bullion)。越来越多的艺术精品被收藏者束之高阁以待升值,而非挂在墙上供人欣赏。
温度控制、机密存档,加上大有可为的税收节减空间,已使自由港成为那些追求高净值、打算靠艺术为自己的投资组合画龙点睛的买家们的首选。
美国信托融资公司(U.S. Trust)的埃文·比尔德(Evan Beard)认为:“对某些收藏家来说,艺术品是其投资组合中的一项资本资产,这些人在投资理财方面越来越懂行,而自由港已成为其支柱。”埃文主要负责为客户提供艺术及金融方面的建议。
左起是一具伊特鲁里亚石棺上的雕像(Etruscan sarcophagus),它曾在一所空壳公司名下,被锁在某个自由港内几十年不见天日,直到今年早些时候才与其他被盗出土文物一起重返意大利;毕加索为自己身着滑稽小丑服的儿子保罗(Paolo)创作的肖像画《Petit Pierrot aux Fleurs》,该作品是据传是伦敦艺术商纳哈迈德(Nahmad)家族收藏在日内瓦自由港的约 4500 件作品之一;莱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画板油画《救世主基督》(Christ as Salvator Mundi),首次公开亮相于2004年,2013 年售出后,它被托运至一个自由港。图片版权:2016 Estate of Pablo Picasso /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ARS)
这种趋势的出现,不仅使人们开始担忧这些仓储区会被非法活动侵蚀,也令艺术界人士产生顾虑,不知此类大批存储行为将对艺术本身带来何种影响。当代艺术收藏家伊莱·布罗德(Eli Broad)表示: “把艺术作品视作商品、将其藏在仓库里谢绝示人,这在我看来并不道德。”伊莱去年在洛杉矶开设了自己的博物馆。
自由港起源于 19 世纪,当时它的作用是临时仓储像谷物、茶叶和工业产品之类的货物。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少数自由港(包括日内瓦的自由港)逐渐化身为超级富豪的“储物柜”。这些自由港常设在推行税收优惠政策的国家和城市,使用起来既实惠又安全,在收藏家和经销商眼里,它们的吸引力几乎是不可抗拒的。(举个例子,假如一位买家在纽约的拍卖会上拍下一幅价值 5000 万美元的画作,那么他将需要缴纳 440 万美元的销售税。而如果该画作被运送到自由港,那么直到买家决定把它带回纽约之前,销售税都是不存在的。)
在瑞士,至少有四个主要自由港在专攻艺术品及其他奢侈品(如葡萄酒和珠宝等)的仓储业务,此外,从事同类业务的还有四个后起之秀,它们散布于世界各处:新加坡(2010 年开始)、摩纳哥(2012 年开始)、卢森堡(2014 年开始)和特拉华州的纽瓦克市(2015 年开始)。
由于对这些快速增长的私有仓储空间心存隐忧、担心它们有可能沦为违禁品大本营和洗钱天堂,2012年,瑞士官方发起过一次审计,其结果于两年前发布。此次审计结果显示,自 2007 年以来,此类仓库中存储的货物价值剧增,主因即在于艺术品之类的高价货物数量见长。尽管此次审计并没有具体统计增加的艺术品存储量,但据估计,目前仅日内瓦自由港就储存有超过 120 万件艺术品,且其中的一些在过去几十年中从未离仓。
许多艺术杰作长期隐身于公众视野之外,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沉睡或在富人的私家别墅里被束之高阁。
但自由港却招来了更多批评的声音,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它们是否会对艺术造成不利影响?逾百万计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被装箱打包、不见天日,这一行径是否恰好违背了艺术的初衷?
堆放在日内瓦自由港区内的集装箱。该处已成为最热门的免税艺术珍品存储地之一。图片版权:Fred Merz/《纽约时报》
是——许多艺术界人士对此的回答可谓异口同声。“艺术作品之所以被创作出来,就是为了能呈现于世人面前,”卢浮宫的负责人让-吕克·马丁内斯(Jean-Luc Martinez)说。他把自由港形容成最伟大的博物馆,可惜无人能有缘一睹。
而在某些人眼里,当代艺术作品更是炙手可热的宠儿。常常在它们还没来得及进入大众视野、甚至笔墨未干之时,就已经“销声匿迹”了。用布罗德博物馆(Broad Museum)馆长乔安妮·海勒(Joanne Heyler)的话来说,存储艺术品就相当于将其置于“才智昏迷状态”。
并非每个人都同意这一观点。反对者指出,世界上已经存在大量的艺术作品供人欣赏,而且许多艺术作品本来就是作为私人财产被创作出来的。诚如纽约一家画廊的老板大卫·纳什(David Nash)所说:“画作并非公共物品。”
即便如此,一些依靠自由港存储业务运营自家生意的收藏家们对此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尴尬。伦敦商人海利·纳哈迈德(Helly Nahmad)的家族据说在日内瓦自由港内储存着 4500 件作品,但在 2011 年,海利告诉《艺术新闻报》(The Art Newspaper)说:“这是一件憾事,就像一位作曲家精心创作了一首乐曲,却无人倾听。”
那么有哪些作品被这样锁进了仓库里呢?由于大部分艺术品都是秘密地收进贮藏室的,所以不管任何时候,想要了解清楚哪里存放了什么都是相当困难的。
不过各种法律纠纷、调查以及特色藏品的定期展览,都让人可以窥见到某些消失在公众视野中的作品。
两年前,意大利警方在日内瓦找出了十分稀有的伊特鲁里亚石棺,同时还有 45 只装有大量掠夺文物的板条箱,其中有些甚至仍用 1970 年代的意大利报纸包裹着。
还有俄罗斯亿万富翁德米特里·雷博洛夫列夫(Dmitry M. Rybolovlev)价值 20 亿美元的收藏品,其中包括一幅罗斯柯、一幅凡高、一幅雷诺阿、克里姆特的《水蛇 II》、格列柯的《圣塞巴斯蒂安》(Saint Sebastian)、毕加索的《皮尔丽特的婚礼》(Les Noces de Pierrette)以及莱昂纳多·达·芬奇的《救世主基督》。
(雷博洛夫列夫正在控诉他的前任艺术顾问,该顾问是日内瓦自由港的一名主要经营人。根据去年的法庭文件显示,此后雷博洛夫列夫就把自己的收藏品从日内瓦的仓库转移到了塞浦路斯。)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水蛇 II》(Water Serpents II)在二战中被抢走,后来又被他的继承人重新找回,并在 2012 年以 1.838 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名俄罗斯亿万富翁,买主也把画收进了仓库中。
威尔顿斯坦家族是 20 世纪最大的艺术品交易家族之一,据其家长丹尼尔·威尔顿斯坦(Daniel Wildenstein)遗孀的前任律师透露,他们拥有约 19 幅后印象派大师皮埃尔·博纳尔(Pierre Bonnard)的作品。
据一些法律文件显示,还有一幅毕加索为他第二任妻子杰奎琳所画的肖像画,2012 年时连同其它 78 幅毕加索作品被他的继女凯瑟琳·于坦(Catherine Hutin)打包发送到了日内瓦自由港的仓库中。
杰奎琳·毕加索的传记作者珀皮塔·杜邦(Pepita Dupont)表示:“如果杰奎琳活着的话,得知自己的肖像被藏在自由港里一定大受打击。”
2004 年,毕加索名画《拿着烟斗的男孩》(Garçon à La Pipe)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 1.04 亿美元被某位不知名买家拍走。交易商都猜测,很可能某个自由港就是它的新归宿。图片版权:Michelle V. Agins/《纽约时报》
尽管瑞士努力加强对自由港仓库货品清单和物主的追踪,还是无法打破这里无形的禁制,仍有大量货品很难追查到主人是谁,不过新加坡等地的自由港如今则要相对透明一些了。
比如:目前有价值 2800 万美元的艺术品保存在日内瓦自由港中,其中包括安迪·沃霍尔、杰夫·昆斯(Jeff Koons)、琼·米尔(Joan Miró)及其他艺术家的作品。这是莫萨克·冯赛卡(Mossack Fonseca)——巴拿马文件核心部分、富人隐藏财富的争议中涉及到的律师事务所—— 2009 年注册的 Equalia 公司专门代表钻石商埃兹雷·达尔约(Erez Daleyot)所保存的作品。法律文件显示,进入到仓库之后,这些艺术品就成为达尔约在华比银行的债务担保。目前,纽约钻石制造公司 Lazare Kaplan International 的董事长莱昂·坦普尔斯曼(Leon Templesman)在与达尔约和银行的争端中试图夺取到这些艺术品。
坦普尔斯曼称,自由港的保密传统让争夺变得更加复杂化了。比利时联合银行(KBC)则表示,他们“缺少防范地”把艺术品存放在了自由港中,不过事关某位客户,他们也无法再发表更多意见。
日内瓦自由港的主席大卫·席勒(David Hiler)表示,瑞士通过一项审计活动来处理自由港透明度太低的问题。据他所说,到了九月,所有存储合同都会要求客户允许针对他们想要存放在这里的古代文物进行附加检查。
艺术品收藏家和交易商之所以都把作品存放在自由港中,除了避税之外还有更简单的原因。收藏家顾问乔治娜·赫伯恩·斯科特(Georgina Hepburne Scott)表示,有些人只是单纯地因为家里没有地方放而已。而在自由港中,他们的财产被保护在一个建有防火墙、可以调节气候的环境里,还能进行视频监控。
她表示:“等到拿出来的时候,作品会被保存得很好,而不是曾经被挂在烟熏火燎的壁炉上面。”
凡高的《采摘橄榄的人》(The Olive Pickers)曾经为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有。希腊航运商女继承人的律师团现在正在寻找它以及其它一些被收藏的画作,据他们说,这幅作品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瑞士洛桑的一个仓库中。
有些仓库还设有展览室,在这里收藏家可以检查自己的艺术品,并向有意向的买主进行展示。今年,瑞士投票否决了扩建国家艺术博物馆的计划。瑞士律师克里斯托夫·耶尔曼(Christophe Germann)在报纸专栏中提倡大型共享活动,声称自由港应该打开大门,向人们公开展出那些私人收藏作品,这是收藏家获得减免缴税的利益后应该付出的一点代价。
同时,对于很多在世的艺术家来说,接受作品可能被收藏进一个带有空气调节系统的货仓里,也已经成为了他们做艺术品生意的一部分。
当代艺术家朱莉娅·瓦赫特尔(Julia Wachte)表示:“主观上说,我确实希望自己的作品都被展览出来,而不是被放在贮藏室里。”她知道有几个自己作品的收藏者偶尔会贮藏艺术品。
瓦赫特尔表示,最不好的地方在于,自由港所代表的是一个金融体系,这里的投资者对于自己购买的艺术品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她也认同仓库允许一些比较可靠的收藏家亲自管理自己的藏品以及有限的存储空间。
她说:“艺术品交易才能让艺术家存活。”
交易商则表示,到了最后,大部分艺术作品都会现世的。
纽约一位交易商以斯拉·乔瓦奇(Ezra Chowaiki)说:“即使收藏者终其一生都把某件作品放在仓库里,那也不会是永远。它终究会重见天日。”